文:庞超
“武”学造诣早已臻入化境的温瑞安大宗师,偏安一隅、不与人世争,而胸中涛起云涌,全系于天下之侠气生灭起伏。
但这阵子温先生却也被推上风口浪尖。所言“推”,是意也本不如此;而即便主动如顺势而为,其实也还要假诸外力先已施加的方向来做“势”,——还是“后”动于人。如若双方可以莫逆于心,同道与谋,则所滋生的是互相催动、并肩前行,也无从分割出前后。莫逆的,不单是个人之间的信任,更可为共同于大道的志向和责任。所以,一旦这种信念的纽带出现偏差错位,步调也就不能同步,先后快慢各几分。
先,相应的,在这里就指先动于人。而这一先动其实还包括不同的涵义:其一是说先出手,主动去破坏双方共同搭建的道义的基础;其二,是连这基础,在其开发之初,就已抽掉了其所以能够作为“基础”的实质,撑起的只剩一个虚空的外表。
无论何种的运筹、经营,如何的匿伏、蓄势,若为先动,总还是要动的。但一动,原有的平衡就会打破,就不可能再莫之于逆。逆即相互之间的悖逆。但能让它如此行事的,也就在于先:占得先机、抢夺先锋、为人之先。
要先,就必须快,快于他人之反应,音色视听睹闻。
可那句已经说掉了兴的老话,还是那样地说着:欲速则不达,见小利则大事不成。
这里的小利,其实也可以作两说:一是与不利相对,一是与大利相对。前者中,“大事”就是不利之事业,而其大也恰就体现为消弭一切利,包括小利;后者中,小利之错不在利,而在小,忍不得一时之小,所以大利不成。
一味地求快,古人早知道是不能达于目的的,就算是为了要钓鱼烹煮,也应该放长线钓大鱼。
就算是要欺瞒诈骗,也应该张起岸然之貌,君子一番。
就算是坐尽了下贱鄙陋的事情,也应该同时立个牌坊,地狱天堂的好都要得。
就算是骗尽了天下人,也更要能够骗得了自己,求个理所当然、义不容辞。
这所写照的,有个名字,就叫做小人。
(本文所称之“小人”,不是伪君子与真小人意义下的小人,也就是不论形式,而只言小人的本质,从而可以说“伪君子”就是小人,而“真小人”却可以完全不是小人。)
其实,黑暗的世界里,同样可以有高贵和卑贱的差别,同样有三六九等的次第。
“Man does not deserve the kiss of heaven. Neither the fire of hell.”
博尔赫斯如是说。
很多自认法力无边、能够推天运地、做过——管它正义与否——大事件的人,实则不过逡巡于那黑暗世界中的犄角旮旯的喽啰们。即便是在那黑暗的世界,魄力与敢决它们也不配,高贵它们也无缘沾边。
自觉长袖善舞颠倒众生的它们,在其无限膨胀的“自我”的另一端,充其量就是:一方面做着龌龊的事,一方面口口声自封为公理道义之王,但又不具备最基本的自律态度,乃至完全论不到一以贯之的精神的小人。
每个点,都不能律,都已破,还如何来贯,如何能够连掇之以成一?
纵使姿态气象万千,表情广谱齐备,声音变化无穷,修辞错落叠杂, 又有何用?!
——只是外观,顷刻间即能拔地而起,也可分崩离析,
————缺失的是那时间的份量,
——————这样的人,从未有真正的活过一次。
纵使名字起得好。
这一点点侧记,完全谈不上对事情始末的叙述,而只是一个旁观角度的感想。事件表面,只是侵权维权的官司,但其内的触角也可以纵沿他方。
简单的问题是:
温瑞安先生,为什么以只一元把其全部作品使用权交付给别人?特别的是藉由如此的一个明显具有强烈象征意义的形式。
但答案却不明了。
不明了是因为理解的视野、格局、疆域。
这个问题,如果只是局限于“为”这个功利的框架之内,就无法给出符合逻辑性的回答,——怎样看,温瑞安都是不合逻辑。
什么逻辑?功利的逻辑。
对于这样的“为”,简单地回答,温瑞安不“为”什么。
但温先生又一定是明确地为了什么而去做的,这就是侠之义。
所谓侠义,必定要有一个道义的基础。
所谓道义,就是一种道德价值的判断,什么该为和什么不该为。但如此诠释,道义也就更容易地经常地是作为一种静态的道德观。
从这种静态的理解,转为一个动态的呈现,就要求“气”的出现:
由气来推动、鼓荡,在气的激发带动下一怒冲冠、揭竿而起。
这样的鼓动道义的气,就可以用那一个名字来称谓:侠之气。
而匹配了这样的侠气的道义,才能算是真正的良知,才能是真正的道义,
侠之义。
温瑞安不只是侠,具有侠之气,践行侠之义,他还是大侠,侠中之侠,
——如果大家不嫌修辞的多愁善感,都可加上一个“无可比拟”,实际,这也可说实至名归。
人无完人,恒常地摇摆于程度之间。所谓善人、恶人,也是没有绝对的善人或恶人,绝对的善举或恶意。
侠,也无例外。
能够做到帮助他人,可能也没有多么的特殊、珍贵,手有玫瑰分人余香有什么难的?而难的是以身饲虎、舍生取义,是牺牲,self-sacrifice。
温瑞安以1元交付,
货品是什么?
不值钱?
当然不是,其金钱价值巨大,
——否则也不会招引来一堆虫;
而以1元交付,只此一元,
——温瑞安的豪情壮语宏图愿景,又带着一丝典型的温瑞安式的幽默与戏谑,温式温情,其实这是鼓励性的示意:去发扬侠义的精神,
——这值得不计代价地支持,这样的情怀和气韵,曾伴随多少个义荡山河、剑指长空的岁月,现在也一样童心不老;
所以,交付的是什么?
那除了可以依附金钱价值的作品,到底又有什么?
答案,也在见仁见智之间,或者,也可为见利见义,不能够超脱于肉眼所见、感官所触的,所见是利益,而能够发现的,发现的是一座侠之义的宝藏,无“价”之宝,是不能用金钱的数“值”来衡量,
所以,对于温瑞安的“侠之大者”来说,要用一元来交付,
——因为真正的价值所在,任多少金钱都买不起。
但自己又是不是对得起这一交付,能够用同样侠义份量的灵魂来接受?!
否则,接不住、受不起。
所谓侠义的份量,“只是”一份无形之气的份量,但也恰如此而具有了超越一切有限数量、有形实体的可能,
——例如,得来的几十万的“出场费”、几百万的“专利钱”以及一摞一摞的“独家代理的合同书”,能见之者,见无穷境地,不能则自绝于“价值”。
但这“自绝”还是在取之有道的前提下来说的,否则,连表面的君子也做不成。事例遍地皆是,比如这一次温先生所遭受的行为,
人所能惊叹的,只是其行为性质的整齐划一,毫无掺杂一点不必要的、枝节的、杂质的成分,完全纯正的小人风派,
——小人也不来半点虚假。
温瑞安的两难:
一方面聪明绝顶,一方面又要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;
一方面通达人情世故、熟稔人性的黑暗,一方面又要牺牲自我;
一方面看遍世间百态,一方面又不忍独坐那云端冷眼观潮。
但说是两难,其实却是旁观者迷,因为旁观者无法能去感同身受,
——所以看到的都是两相排斥的矛盾,都只是一个个如此而排列的词语,徒留形式的外表。
难,还是难,知难,行亦难,不只行难,实则知此更是难上加难,
因为词语同一,所涵之义不同。
虽然在真理的层次绝无矛盾,但在现实的意义中,也确实能体现为两难的互相抵触,所以,这一难还包括选择得不同寻常、执念地非同小可。
实际,这已在温瑞安自己的话中直截不过地说了出来。
温先生的小说是典型的作家的小说,小说是他的声音,因为他有说不完的话,话,来自于理解的充实和信念的激荡,所以,在他的作品中经常会出现他的话,
——不只是他写出来的话,而是“他”的话,温瑞安的话。
(而这,也又一次地证明了,温瑞安的小说绝不只是小说,单只供人娱乐、彰显文学技巧的作品,而那是他要和你交流的向你传递过去的语言,那里面有他的理解、见识、信仰,那是他生存的意义。创作的不是文学,而是侠义,天地间的侠气。)
温瑞安有时只让他的声音出场,或者作为旁白,或者借助某个人物的话语出现,有时则会让他的影子寄附于某个角色身上,撷取他部分的特质加以突出和刻画,而有时则干脆成为某个人物的原型。
一个作者能做成这一点,简单地说,就是要这个人有趣才行:有的去挖掘和施放,而且谱度定还要宽,仿佛汲取不穷的源泉,如此才能覆盖那么多的角色;换句话说,就是兼具广度和深度,但这其中又要以深度为最为决定性。
温瑞安的这种在小说中的思想注入,体现在诸如一段 (与家世有关、与对于故国旧情的牵绕有关、与那梦里依稀的倒影、心中迴荡的追寻有关的) 历史渊源之于情节背景中的插入,或者借品评一个角色而阐发一个观点,或者是一整套的思想的论述,等等,不一而举。例如,在“四大名捕斗将军之少年无情”中,出现了这样的声音:汉子道:“的确是天衣居士。”无情抿嘴笑道:“他也曾请人捎来信息,劝过我这八个字。”汉子道:“他是个好人。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一个精于心计的,却是心术仍是那么良善美好。”作者的声音。而他当然知道这句话的份量,以及发出这个声音、扛起这句话的重量。
这一难,首先是难在所拥有的双方的极限,都已达到极致,更难的,是把二者交汇融合了起来,纵掠于两极,而又无偏无倚,可谓选择得不同寻常,但更加挑战的,是面对这一融合之后生成的张力,因为有一点点的动摇的闪失,都可能滑入各象的极端中去,而至反噬之境地,所以,又执念得非同小可。但温瑞安这样做了,毅然决然,侠之义字为引领。
此话还可反说。心术仍是那么良善美好的,却也是那么一个精于心计,而且是一早已。
这又回到温先生的两难。
小人不会犯错误,因为对它们而言,错误已不知所谓,对错是非黑白早已不成立。但它们仍可误解、曲解、不解,在这里,它们误读错判的温先生的有两点:
其一,温先生信任他人,以鼓励性的1元,交付全部作品使用权于他人,虽说导致了不曾预见的结果,引出了自己不想看到的麻烦,作品推广被延搁、计划受阻、无端事务骚扰、波及名誉信誉,
虽说......但这绝不是因为温先生不能、不敢、不可,而只是一种不愿、不忍、不想,在温瑞安看来,为侠义保留一粒种子、一棵幼苗,做再多的牺牲也不可谓全错,
——再怎么说,还有那生根发芽的可能。就是这胸中的一团火热的激情,让温先生这样去选择。
但温瑞安最不缺的,或许就是聪明机智,
——以至“聪明”这个词,用在这里都有点相形失色,和勇气,
——有时到了一种不顾不盼、不留余地、不破不立的决绝程度。但这都还不能概括温先生的智慧。
或许只能说,这样的倾注信任只是温先生的一个选择,而已。
其二,小人们曲不离口:温瑞安是个失去理智的老人,这样唱着走四方,如此的露骨、浅薄、极简主义的撕开脸皮,让人对它只有一句:烦请敬业一点,加一点修饰、放一点智力、满足一点起码的逻辑性。这样的去攻击别人是底线。但温瑞安,除去他的天纵才情不谈,
——这样的作家并不少见,更加难得的,是其力透纸背、文里文外混不可分的热情和激情,真正的作为一个生存着的人的激情,这种热情使他知也无涯,这样的激情使他永远童真般的纯一,即便他的年龄也被拿来调侃、轻鄙,但如是的温瑞安,也才是二者中那年轻和青春的,反观小人们,它们生下来,灵魂其实已经腐朽灭亡了,不是从未没有年轻过、从未有具有过真正的青春的激情,而是它们从来没有活过,作为一个人,一次。
对小人们,从不会有所谓错误的成立,不要和它讲得复杂,只不过是,在这里,它们把温瑞安作为了一个没有聪明、智慧、小手段、大策略、缺乏反抗意识或者不具备斗争能力、吃吃傻笑的老人。
好吧,那就来给你笑一哈,柔软、体贴、充满温情的笑。
在温先生的周围,同样聚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勇士,那都是曾经一同斩妖除魔、见过大阵仗的猛将,他们可没什么怕的,其实,更准确地说,是他们可从未将这种小角色放入眼里,不入眼是因为完全就是不入流,还值不得真的勇士的一瞥。
小人得势,不过一时之势,即便是长久过其得意、狂妄的生涯,在那上天的注视下,仍然浅薄得不过瞬息之间,那嚣张和跋扈,作威作福,以及历练浸泡得来的各种“聪明”,真的勇士,自然不屑一顾。
其实,更准确地说,是真的勇士不动于小人们的声色,无感于它们的表现。
若要战,就一战到底,不取中间,这也是顺小人主动开挖的势而与之应答地作为。路,本有千万条,被你走到了这一独木桥,未来,原赠你以千变万化的可能,现回我以一潭死水的僵滞,所以,罢了。
即便是在官司阶段,温先生及其团队“神策营”也求有理有据,能退让的早已退让过,算是留够了空间——退路,可还是容不下一个或几个小人的“天下唯吾独大”,据说消息是,该露面的程序中也未到,说不敢站出来面对,这于小人简直就是玩笑,——在廉耻的功夫上早已得道,可曾经的那个,热衷的、忠实的、重在参与的、很会打成一片的温“迷”,此时此景中,又在哪里?如此忽忽喜忘,菖蒲的药力,或许能够增加知情晓理的记性,搞不准就会忘了钱塘江在杭州。
侠于点滴、侠在民间、侠之大者,温瑞安已经阐发过这样的道理。而这一个维权的事情,不妨就称之为,侠之角落。
何为角落?零星的局部,不能掩盖全局、大局,又可为昏暗之地。这样的事件,虽说也让温瑞安深刻地“体验”、执着地“投入”,虽说通过锄奸伐恶,也算是一种的行侠仗义,但仍是温瑞安侠义大厦的一个局部,而且可能是一个无关大局、更不算是全局的局部,
——因为这一大厦所具有的广博深远,这一个具有一定影响性的事件,可能最多也只算作温瑞安波澜壮阔的创作生涯中的一个插曲,要创作的是侠义,天地间之侠气,所以这还只能算是插曲。
温瑞安的事业之伟大,绝不在于这一次的一种的事件。
对于此次事件的始末,如果观者真想要提炼出一点什么启示、结论、属性来,在温先生的一方,可能简单地说,就可由他自己的话来概括:出世精神入世事,又是见仁见智的问题,
——但毋庸置疑,任随取一个,都是难,对等的二者的关系,或者用出世的精神来办入世的事情,重心在外,用入世的磨练来成出世的觉悟,方向在内,因为入世的经验,所以才可能得到出世的精神,因为具有出世的精神,所以才能更加别具一格地入世,或者,可能在温瑞安看做、做来,就是不可分的同一个实质,不分彼此、不分前后。如此,才能真正理解温瑞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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